本期社史朗读内容为《九三学社史话》第四篇章:一寸丹心为报国——储安平与党天下。
4.储安平与党天下
九三学社丽水市莲都区委会社员、区水利局水资源运行管理科科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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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7年4月1日,经胡乔木推荐,储安平担任《光明日报》总编辑——光明日报社党组撤销,《光明日报》宣布为民主党派的报纸。
正是暖风熏得人欲醉。当时,人们无不为这项贯彻毛主席“双百”方针和八字方针的又一可喜举措而欢呼。孰料,储安平的好时光仅仅过了68天,便突然逆转,反右派斗争拉开了帷幕。寒潮袭来,六月飞雪,不仅储安平从此跌落悲剧的深渊,中国知识分子也开始了他们梦魇般的厄运。
储安平,1932年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英文系。1935年作为庚款留学生到英国深造。1938年因抗战爆发辍学归国,任《中央日报》主笔兼国际版编辑,还曾担任复旦大学教授、中央政治大学研究员,主编过《文学时代》《客观》等刊物。
1946年,储安平在上海创办的《观察》杂志,以超然的态度、理性公平的立场,对国事自由评说。《观察》既能得到胡适、傅斯年、任鸿隽这些新文化运动前辈的支持,撰稿人又多为知名专家学者。储安平执笔的时评,以尖锐辛辣的风格,评骘时事,指摘弊政,维护言论自由,表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责任感和良知。深受大众和知识界欢迎的《观察》,订数从起初的400来份,直线上升到12万份有余。储安平也因此成为享誉一时的新闻人物。
《观察》杂志
九三学社上海分社的笪移今,是《观察》杂志的创办发起者之一,也是主要撰稿人。1948年秋冬以后,上海局势更趋紧张,特务到处抓人。笪移今、孟宪章、王造时、储安平、吴藻溪等都被列入黑名单,为此他们不得不分别躲藏。12月11日储安平飞往北平,《观察》杂志由笪移今负责。12月25日,笪移今在去《观察》杂志社审稿途中被特务逮捕,《观察》亦遭查封。
由于笪移今的关系,储安平在北平拜访了许德珩。正是这次躲避搜捕的北行,彻底改变了储安平的人生轨迹。
李毅回忆说,储安平来北平,因国民党极力拉拢,许德珩将其藏在北京大学,后又介绍储安平加入了九三学社。
1949年,储安平作为中华新闻工作者协会筹备会的候补代表,参加了新政协。1950年5月,储安平离开复刊后的《观察》,出任中央出版总署新华书店总店的副总经理。两年后,改任出版总署发行局副局长。储安平对新政权满怀热诚,他到江西参加“土改”,深入新疆考察,接连出版新作,讴歌社会主义新中国。
1952年,九三学社召开第二次全国工作会议,储安平作为特邀代表,当选为第三届中央委员会委员、宣传委员会副主任。1956年,在九三学社第一次全国社员代表大会上,储安平当选为第四届中央委员会委员,与尹赞勋并任宣传部副部长。
储安平到《光明日报》走马上任的同时,还兼任九三学社中央内部刊物《九三社讯》的主编。由扬州调来任《九三社讯》编辑、后来成为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的祁龙威,此时与储安平发生了短暂的人生交集。在颁赏胡同院内那个小楼的会议室,祁龙威第一次见到了储安平。他说,那时天气还冷,储安平穿着一件米色呢子大衣,身材高大,仪表堂堂……
九三学社丽水市莲都区委会社员、丽水莲都紫光科技环保有限公司董事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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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,《九三社讯》是个不定期出刊、类似于文件汇编的册子。储安平接手后,《九三社讯》改为半月刊。储安平对每期稿件都要亲自改、亲自校,然后亲自签批付印。而且,每期都写有按语,署名“安平”。时隔55年,祁老回忆道:
储安平主编《社讯》,有了编辑计划,每期编哪几个内容,都由储安平定。他手下就我一个人,储安平定,我具体编。
内容有了改观。薛愚看了新《社讯》说:“这个刊物过去我根本不看,昨天晚上我一口气就看完了。”
晚上开中常会,许德珩主席看见我从他身边走过,招呼说:“喂喂,《社讯》办得不错,接着办好噢!”
过去《社讯》印好后,交秘书组分装,再交邮局寄发,很耽误时间。储安平负责后,礼拜天,他与宣传部的同志一起把《社讯》卷封起来,及时交邮局寄出去。储安平办事相当认真,业务强,讲求效率。
我送稿到《光明日报》总编室。有时,他说:“我叫食堂送客饭,你是不是与我一起吃?”吃过午饭,他说:“我要回家睡个午觉,你是不是搭车回颁赏胡同?”当时光明日报社在西单绒线胡同,储安平住在护国寺那边的棉花胡同,正好路过。
储安平来后,他与楼邦彦(时任北大法律系教授,九三学社北京分社宣传部长)要求列席常委会。他们到常委会问题就多了。他们要提问,要发表意见。宣传部前干部吴铁峰说:“储安平他们来了就不同了,常委会有生气了!”
储安平共编了四期《九三社讯》。储安平不愧为大手笔,这几期社讯经他一番摆弄,面貌和内容焕然一新。
1957年5月1日,中共中央发出《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》,决定在全党进行一次反对官僚主义和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。
从5月8日到6月3日,中央统战部连续召开了13次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无党派人士座谈会,鼓励大家帮助共产党整风。
在思想逐步敞开,批评空气日渐浓烈的时候,储安平出席了6月1日统战部召集的座谈会。会上,储安平以《向毛主席和周总理提些意见》为题发言。他说:“解放以后,知识分子都热烈地拥护党,接受党的领导。但是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,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。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?据我看来,关键在‘党天下’的这个思想问题上……党领导国家并不等于这个国家即为党所有,大家拥护党,但并没忘了自己也还是这个国家的主人……但是在全国范围内,无论大小单位,甚至一个科一个组,都要安排一个党员做头儿,事无巨细,都要看党员的颜色行事,都要党员点了头才算数,这样,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?”他还提到毛泽东说的与民主党派组成联合政府的问题:“开国以后,也还像个联合政府的样子。可是后来政府改组,且不说中央人民政府的几个非党副主席,椅子搬到了人大,现在国务院的副总理有十二位之多,其中没有一个非党人士……”
储安平的发言,转天在《人民日报》全文发表,引起轩然大波。
据方亮回忆,储安平本不拟发言,但是事先统战部有关人员要方亮动员他发言,会上主持人也一再要他讲话。储安平最终没能保持缄默。
不过,以储安平的性格和为人,他不可能缄默。早年在英国受到的教育使他认定,实现民主政治需要有良好健全的舆论。他早在《观察》上就曾撰文说:“我们既要求有一个有风度的政治,我们就得先希望有一个有风度的舆论……论政的人与从政的人都须度量宽大,心平气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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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8日,中共中央发出《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》。同日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毛泽东起草的社论《这是为什么?》。反右派斗争迅即在全国展开。
祁龙威回忆:“我在九三辞职离京前,去看储安平。他问我:‘我在中央统战部座谈会上的发言,你在外面听到些什么?’我说有人赞成,有人不赞成。储安平指着办公桌上的读者来信说:‘你看,赞成的人还是很多嘛,天下本来就是人民的天下。’”
1957年7月7日晚,在持续揭发批判储安平的九三学社中央常委扩大座谈会上,储安平为自已作了辩解。他说,4月1日到光明日报社工作,思想上有十六个字,“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”,“长期共存,互相监督”,以后又加上一个“放”字,计十七个字,中心思想是鼓励大家鸣放。其次是偏重民主党派的组织独立,忘了党的领导。再者是全面改版,想要办成一个能够互相监督的报纸,对党对政府批评……最后重申:他和章、罗只是思想上的共鸣,政治上没有共谋。他到光明日报社的一套做法,刚好符合章罗同盟的野心。对此,在场人士认为储安平极不老实,态度恶劣,纷纷起而批判。
不久,《人民日报》又发表了另一篇社论《文汇报一个时期的资产阶级方向》,指出:“让大家鸣放,有人说是阴谋,我们说,这是阳谋。因为事先告诉了敌人:牛鬼蛇神只有让它们出笼,才好歼灭他们,毒草只有让它们出土,才便于锄掉。”
7月13日,陷于口诛笔伐的储安平,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作了《向人民投降》的检查——从标题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挣扎,自尊心让他还在抗辩:天下是人民的。
对储安平的批判,当以九三学社中央与光明日报社联合举行的三次大会,声势和规模最为浩大。每次出席大会的除了九三学社社员、光明日报社职工以外,还有国家机关工作人员、高校代表,人数达千人以上。
1957年下半年,仅《人民日报》发表的批判储安平的文章,就有175篇之多。
储安平被打成大右派,所任《光明日报》总编辑,九三学社中央委员、宣传部副部长,以及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资格,相继被罢免。储安平的子女与他划清界限,第二任妻子也离他而去。那一年,他48岁。
1966年6月,“文化大革命”爆发。储安平屡遭抄家殴打。在红卫兵最为猖獗,批斗最为惨烈的“红八月”,储安平来到京西青龙桥下潮白河自杀——由于他个子高,河水浅,被警察救了上来。问明他的工作单位是九三学社,连夜把他送到西四颁赏胡同。社中央机关造反派把储安平关在后院一间小屋里,让他小儿子送来铺盖。那时,自杀,是“自绝于人民”的反革命犯罪行为。就在准备再次召开批斗大会时,储安平不见了。从此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储安平与他的两个儿子
曾经与储安平一起办过报纸的冯英子,认为储安平纵然才气纵横,“其实归根结蒂他只是一个书生,当别人在引蛇出洞时,他却自投罗网,竟以身殉,这不仅是知识分子的悲剧,也是中国的悲剧”。